蔡淇華:哪有時間學?怎麼學得完?為什麼我不再抗拒學習?

蔡淇華:哪有時間學?怎麼學得完?為什麼我不再抗拒學習?


作者:蔡淇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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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師是為下一代連結過去與未來的橋樑,所以我不能畏懼新的知識,我仍可以學習42歲才開始學習拉丁文的達文西,永遠為心中的少年學習!
這新一輪的文藝復興,當然要繼承前者的人文精神,回到人,回到人性和人情,回歸審美。然而,又並非重複前人。 ------高行健

小女生能當我的老師?

「蔡老師,節目長度為24分鐘,可將24分鐘分為3~4段結構,每一段都要重複主題一次。依據經驗,兩分鐘一張PPT適合觀眾閱讀,PPT總數不宜超過20頁。」
「還有,若牽涉理論層面的主題,建議老師可以使用大量的故事及自身經驗舉例。」
「另外,錄影前兩週可以『試講』,試講完成後,我會為老師準備演講的內容腳本反覆演練。因當天現場會有四機攝影機,因此腳本會提供給當天現場的攝影團隊,使其密切掌握關鍵的鏡頭。」
兩個二十幾歲的女企劃,你一言,我一語,正在「提醒」我上電視人文講堂的「需知」。我的臉色漸顯無奈,心中開始OS:「我都講過幾百場了,還要你們這些年紀只有我一半的小女生教我『結構』、『試講』、『腳本』?」
待錄影日期慢慢接近,我的心情開始緊張莫名,甚至焦慮到後悔接下這個挑戰,因為我習慣兩個小時的分享,每次總是隨興的聊天,等到演講後半段才會切入主題。但「短講」真正播出只有18分鐘,必須龍頭鳳尾、結構謹嚴、字字珠璣,這些經驗值,我真的沒有!
最後決定遵循小女生的「提示」練習,終於漸入佳境,在錄影當天,計時器跳到最後一秒時,剛好講完最後一字。

我們都被知識教壞了:知識教會我們謙虛?還是傲慢?

回校後趕快K了好幾本TED Talk與短講的書籍,發覺這兩個「小女生」真的有「大專業」,他們的指導不僅實用,而且有理論基礎。然而,為什麼一開始我會如此抗拒學習與改變呢?我想起張輝誠老師提到國學大師毓老說過的一句話:「我們都被知識教壞了。」
被知識教壞了?是的,我以為自己是「語文專家」,而且「經驗充分」,因此瞧不起後生小輩。殊不知我的「專」,只限自己小小的領域,我的「經驗」是二十年重複的貧乏經驗,但知識的傲慢讓我停滯學習,或者更貼切地說--害怕學習。
這學期帶實習老師Janet,第一堂課她已將全班同學的名字輸入Classdojo,要學生回答時,不須再用籤筒了,因為這個APP會抽學生,答對的積分就在軟體中,累積當期末分數。另為Janet還用Kahoot讓學生分組競賽,上課好像在比電玩,學生開始主動討論,下課鐘響時還要求「再比一題」。我知道21世紀出生的Z世代是數位原住民,Janet證明了導入他們習慣的工具後,可以激起他們的學習意願。
但是,那麼多APP,我哪有時間學?我哪學得完?
我的知識傲慢長出自大和自卑,逼我抗拒學習。我想起幾次分享後,一些資深老師的「回饋」:「蔡老師,你做的模聯啦、微電影啦、PBL啦,我都沒時間學,那些『翻轉』就留給你們這些『少年』ㄟ,但別擔心,我們會跟『逼』我們改變的行政鬥到底,誰能撐到最後,還很難講,呵呵。」
今天,我竟然有了相同的恐龍心態--我的心,不再「少年」了嗎?

閱讀與思辨重要?還是文法正確重要?

幾年前一位年過五旬的越南老師來訪,她對台灣的中學不用上世界文學,感到匪夷所思 。
「我們國文課教華文,英文課教單字與文法,這樣有甚麼不對嗎?」我認為越南是個落後國家,教育不可能有我們先進--我的傲慢又跑出來了。
「在我們國家,沒有越文課,只有『語文』課,這堂課我們教越文,也教世界文學,因為我們教的『少年』,未來要走入世界,他們不能不知道其他國家的文學,所以我每年要備新的課程。」
越南老師的話像打了我一記悶棍。到底是誰的教育落後?之後與來訪的香港、新加坡、對岸、與大馬獨中的來訪老師對話,發現他們真的沒有國文課,他們都只有「語文課」。當我們陷入「文白之爭」時,他們想到的是找到世界文學底下共通的人性伏流,甚至是思辨、邏輯,等語言的非認知能力。
「我沒有英文課本,但我的每一堂課都是閱讀課、思辨課、討論課、與寫作課。」三年前到波士頓姊妹校Pingree School參訪時,英文老師Eric McCollom曾如此和我分享。
「那你們不用教文法嗎?我在台灣教英文,一學期上一本課本,八成的時間用來教單字和文法。」
「哇!那好可惜,如果你上的課文學生不感興趣呢?」
我知道McCollom的指涉,他上課會拿Victoria's Secret的內衣廣告當教材,也會拿當日報紙,讓學生討論政府的新政策。他的教室永遠有伸向知識天空的手,迫切分享自己的看法。
「難道你上課不用教單字和文法嗎?」我有疑惑。
「其實當學生大量閱讀後,他們學到的單字與文法遠超過一本課本的量。另外,Vincent,你覺得是養成閱讀思辨習慣重要,還是文法正確重要?」
「這……這……」我很難回答。
「我個人覺得前者比較重要。」McCollom微笑道:「所以我的學生就算文法有錯,但閱讀後提出對世界的洞見(insight),我一樣會給高分。」
McCollom的話在我的大腦開了一個大洞,我知道閱讀與思辨很重要,也讀過論文,知道研究證明,只教大量閱讀與發表,聯考的英文成績,會比只教課本的對比組來得好。但是,我知道這樣做,學生的月考成績一定會輸別班--我再一次陷入自己經驗的傲慢。

More than a Teacher(不只是老師)

Pingree School喜歡多才多藝的老師,認為能連結各種知識的老師,更能帶出有多元能力的學生,因此校方將老師做成海報,標語是”More than a Teacher”。例如學校首頁用Renaissance(文藝復興) Woman來介紹 Kathy Karch老師,因為她除了任教生物與參與負責丹麥學校國際交流外,也指導科展、籃球隊、與排球隊;另外McCollom雖教英文,但因為大學時是投手,也帶棒球隊;接待我的Eric Olson教數學,但身為業餘木匠,他的數學課也結合藝術與設計。





今年透過「歌德學院」的協助,和漢諾約的學校牽上線,談好課程合作與2018年兩校互訪。當收到合作老師的資料時,我和組長都驚訝發現,他們每人都任教二至三科。有人是英文、地理,還有一人包辦英文、政治、與歷史三科。
這些老師讓我想到孔子講的「君子不器」,孔子期許我們不要當「單一功能的老師」,因為「單一功能」,就像奈及利亞的小說家Chimamanda Ngozi Adichie在TED「單一故事的危險」中分享的:「單一故事的危險,不僅僅只牽涉到狹隘的世界觀,還有自我認同的危機。」

不只孩子,老師也要重新學習

面對德國發展工業4.0,德國總理梅克爾說:「教育制度帶來新的挑戰,特別重要的是,要重新審視『老師』的能力與資格。不只孩子,老師也要重新學習。」
德國用「歌德」之名,作為文化輸出的官方名稱,因為「歌德」是個政治人物、自然科學家,也是位詩人,他是個真正「君子不器」的文藝復興人。
歷史學家告訴我們,「文藝復興」的重點不在於「文藝」或「復興」,而是像它義大利文「rinascimento」的字面意思:「重生與啟蒙」。
歷史上因為一群多才多藝之人,用天馬行空的想像力,跳脫各種思考框架,讓古典文化重生,並因而啟蒙了歐洲的思想,開啟了新的世界觀與宇宙觀。
並非每一個老師都對當一個「博學的文藝復興人」有興趣,但我知道老師是為下一代連結過去與未來的橋樑,所以我不能畏懼新的知識,我仍可以學習42歲才開始學習拉丁文的達文西,永遠為心中的少年學習!
所以我要決定即刻上網,開始熟悉各種教學app,學習當個文藝復興人!
PS:
Pingree School: More than a Teache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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